人面兽心  第三十五章

作者:埃米尔·左拉      更新:2020-01-07 02:53:08      字数:2181
  那晚,塞芙丽娜同雅克在货站幽会。等她半夜十二点回到家里,晚饭后那场争吵又闪现在她眼前。她躲回卧室,把门连锁了两道。那夜卢博值夜班,不用担心他中途回去睡觉,他中途回去的情况极为稀少。塞芙丽娜则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没敢熄灯,她辗转反侧睡不着。为什么不同他分掉那笔钱呢?想到那笔钱可以花费,塞芙丽娜的正直感就不那么强烈了。她不是已经接受了德莫法十字架那份馈赠吗?那她当然也可以接受这笔钱呀!但她马上打起哆嗦来。不,不行,永远不行!假如是普通的钱,她早就拿过来了,但这笔钱她不敢去碰,担心烫手,因为这是从死人身上偷来的钱,是从杀人罪恶中得来的钱。
  塞芙丽娜平静下来,心想,她可以取出那笔钱,但不去花掉,而是把它藏到别处,埋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让它永远埋在那里。眼下,她还可以从丈夫手里要出二分之一。那样,丈夫就不能把那笔钱统统塞进自己腰包,也就不能用她那一份钱去赌博了。在时钟打响三点时,塞芙丽娜十分后悔,后悔没有答应同丈夫平分那笔钱。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模糊且不太成熟的想法。她想起床去地板下把那钱取出,叫丈夫什么也捞不着。可是她感到天气太冷,不愿意去挨冻。她把钱取出来藏掉,卢博又不敢去控告她!塞芙丽娜感到这样做势在必行。这一决心来自内心深处,愈来愈强烈。她不愿意挨冻,但又别无他法。她马上从床上跳下,挑大灯芯,惊恐地走进饭厅。
  塞芙丽娜不再发抖,她的恐惧消失了。她沉着冷静,动作像梦游者那样缓慢准确。她用捅火棍撬开那块板条,打开洞口,但由于看不见洞里的情况,塞芙丽娜忙把灯光移过去。她呆住了,弯着腰站着不动。因为她发现板条下已空无一物。很明显,在她同雅克幽会之际,卢博回来过。他提前下手,把板条下的钞票全取走了,一张也没有留下。塞芙丽娜跪下去,看见那块怀表和表链还在洞里,在木板的灰尘下闪闪放光。塞芙丽娜不由怒从心头起,她穿着内衣裤直直地跪在那里,连连高声骂道:“小偷!小偷!”
  塞芙丽娜生气地抓起怀表。洞中有只黑蜘蛛被她一惊吓,顺墙跑走了。她用脚跟把板条挪回原处,把灯放到床头柜上,上床躺下。她在被窝里暖和了一会儿之后,取出怀表仔细端详,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表壳上刻有董事长姓名开头两个字母,交叉在一起,这引起了塞芙丽娜的注意。字母中间是出厂号:2516。保存这种东西是要承担风险的,因为司法机关掌握这个号码,但由于塞芙丽娜只捞到这么一件东西,在盛怒之下,她忘记了恐惧,甚至认为是这块怀表结束了她的噩梦,认为这样一来,地板下的尸体也就消失了,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那上面走动了,她自由了。她把表放在枕边,吹灭灯睡着了。
  次日雅克休息,等卢博像往日那样走进“商人咖啡店”之后,雅克就上楼同塞芙丽娜相会,共进午餐。他们胆子大了,就这么公开在一起吃饭。这天吃饭时,塞芙丽娜还有些发抖。她把藏钱一事告诉了雅克,说那笔钱已一文不剩。她对丈夫这样做怒气未消,止不住叫骂道:“小偷,贼!”
  塞芙丽娜取出怀表,也不管雅克是否乐意,她一定要雅克收下。
  “亲爱的,你知道他们不会去搜你的家。要是留在我这里,他还会把它也拿走的,那我可不干,我宁可叫他挖去一块肉,也不给他怀表!不,他捞的太多了!我并不想要那笔钱,它们叫我害怕,我绝不会去花一分一厘,但难道他就该独吞?喔,我恨死他了!”
  塞夫丽娜哭着恳求雅克,雅克只好收下,把表放进背心口袋里。
  一小时过去了,雅克抱着袒胸露臂的塞芙丽娜,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塞芙丽娜搂着情夫的脖子,贴着他的肩膀,懒洋洋地爱抚着他。突然卢博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来,塞芙丽娜忙站起来,但已经太迟了,被卢博当场抓住,无法否认。卢博一愣,忙收住脚步。雅克仍坐在那里,惊恐万状,但塞芙丽娜似乎并不感到为难,她没有任何解释,而是走向丈夫,嘴里狂叫道:“小偷!贼!小偷!”
  卢博犹豫了一下,满不在乎地一耸肩,走进卧室去取工作日志。他上班时把日志忘在家里了,但塞芙丽娜却追过去,逼问他:“你是不是又撬开过那个地方?你敢说没有?你把那些钱全取走了。小偷!贼!”
  卢博没有吱声,走出饭厅。走到门口时,他才转回身,死死盯住妻子说:“得了,你让我安静一些吧!”
  卢博走时,连门也没有关,对雅克,他装作视而不见,似乎屋里根本没有那个人。
  塞芙丽娜沉默片刻,对雅克说:“你能相信这是他吗?”
  雅克一直尚未开口,他站起来说:“他这个人完蛋了!”
  两个人的观点不谋而合。卢博杀死了妻子的第一个情夫,却允许妻子再找一个情夫。开始塞芙丽娜同雅克感到吃惊,继之是对这个王八丈夫的厌恶。当一个男人堕落到如此地步时,说明他已陷得很深,难以自拔。
  从此,塞芙丽娜和雅克完全自由了。他们自由来往,根本不把卢博放在心上。他们不再担心卢博,却担心邻居勒布勒太太。勒布勒太太总在窥伺他们,她对他俩肯定怀有疑心。雅克每次来找塞芙丽娜总是十分小心,但无济于事,因为对面的房门总会轻轻错开一道小缝,小缝里有只大眼睛在监视他,叫他无法忍受,不敢再上楼。因为他一上楼,对方就会发现,就会把耳朵贴在锁眼上偷听。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敢互相拥抱,不敢随便讲话。
  对此,塞芙丽娜感到十分愤怒,她便开始四处活动,扬言要收回勒布勒那套房子。大家知道,那套房子应该归副站长居住。其实塞芙丽娜要收回那套房子并非是因为它前面的风光优美,也不是因为它的窗子对着出站口大院的坦古维尔高地。她想住那套房子的真正目的是因为它还有一个门,正对送货楼梯。当然,这个理由,她不便明讲。那样雅克就可以从另外一个门进入,而不会被勒不勒太太发觉。那样他们就算真正自由了。
  双方斗争得十分激烈,这个曾使左邻右舍感兴趣的问题又冒了出来,而且日趋尖锐。勒不勒太太受到威胁,绝望地进行自卫。她对众人说,要是把她关在对面的阴暗房里,她会被闷死。因为在那里,视线被窗前的廊棚屋顶挡住,住在那里就像坐牢一样,而她现在所住的地方阳光明亮,很是热闹,所以她无法忍受那黑洞里的生活。况且勒布勒太太双腿有病,不能出外散步,那就只好终日里对着廊棚顶自怨自艾,那就等于马上要她的命,但这些只是感情方面的理由,勒布勒太太无法否认她占据了卢博前任的房子。卢博前任是个光棍,为讨好勒布勒太太才把房子让给了她。当时勒布勒先生还写了一份保证书,说只要新任副站长要索回那套房子,他保证让出来。由于一时尚未找到那封保证信,勒布勒太太就矢口否认有这么一回事儿。
  事情越闹越大,勒布勒太太的脾气一天坏似一天,变得粗暴好斗。她曾想把另一位副站长穆兰的妻子拉到她这边来。她说穆兰夫人讲过曾在楼梯上看见塞芙丽娜同男人接吻。穆兰听后大动肝火。她妻子生性善良,为人温顺,从不出门。她哭着对丈夫发誓,说她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看见。几天里,这一纠纷在整个走廊上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最后以勒布勒太太的失败告终,因为她不该激怒售票员吉雄小姐。她一直在窥视吉雄的行动,习惯成自然,难以收敛。她每天晚上监视站长的卧室,妄想抓住人家一次。但她一连监视了两年,一次也没有抓住人家,连人家的喘息声都未能听到一次。
  她认定站长和吉雄通奸,发疯一般想把人家当场捉住。吉雄小姐进门出门,勒布勒太太总悄悄监视人家。吉雄小姐对此十分恼火,希望勒布勒搬到阴面。那样她们两家就隔开了,不再是对门邻居,吉雄进出也就不必经过勒布勒家门口了。在这一纠葛中,站长达巴迪本来采取超然态度,但现在他也开始反对勒布勒夫妇了,这对勒布勒是个不祥之兆。
  加上其他纠纷,形势日趋复杂。现在菲洛梅内来给塞芙丽娜送鸡蛋,一见勒布勒太太就傲慢地把脑袋一仰,因为勒布勒太太总爱开着房门,惹众人生厌。菲洛梅内经过勒布勒门口时,彼此都要说两句使对方不愉快的话。塞芙丽娜同菲洛梅内的关系十分亲密,常常互相吐露隐情。在雅克不敢上楼时,菲洛梅内就替他通风报信。菲洛梅内装作去送鸡蛋,把更改后的幽会时间和地点告诉塞芙丽娜,并解释上次雅克来为什么那么小心。
  雅克有时不能赴约,就到车场主任索瓦尼亚家消磨时光。他同司炉佩克一起去那里消遣,因为雅克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宿舍里。有时佩克去海员酒吧间闲逛,雅克照旧去菲洛梅内家,托她传递口信,一坐下就不肯离开。久而久之,菲洛梅内对雅克产生了好感,跌进了爱情的漩涡里,因为以前她结交的人全是粗鲁汉子。她感到雅克那双小手很漂亮,他生得文质彬彬,神态忧郁,相貌英俊,犹如她从未尝过的糖果,十分馋人。她同佩克是一对醉鬼,粗暴多于爱抚。她把雅克的话转告塞芙丽娜时,感到自己也尝到了禁果的美味。
  一天,菲洛梅内向雅克吐露真情,抱怨佩克为人阴险。平时他笑眼常开,一日一喝醉酒,他什么坏事也干得出。雅克也发现菲洛梅内注重打扮了。她身材瘦长,十分肉感,像匹发情的母马,她那双眼睛十分漂亮,喷着欲火,难免叫男人会想入非非。她不怎么喝酒了,房间也收拾得比过去整洁了。
  一天晚上,菲洛梅内的哥哥索瓦尼亚听见妹妹房间里有男子的说话声,便举拳冲进去,想教训妹妹一通。当他发现是雅克在同妹妹聊天,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送去了一瓶苹果酒。雅克在菲洛梅内家受到款待,哆嗦症消失了,显得十分高兴,所以菲洛梅内愈是同塞芙丽娜亲近,她对勒布勒太太的仇恨就愈大。她到处宣传,说勒布勒太太是个老无赖。
  一天夜里,菲洛梅内在她家小花园后遇见雅克同塞芙丽娜,她陪他们走到车场,那是雅克同塞芙丽娜经常幽会的地方。
  “喔,你们的心也太好了,既然那套房子应该归你们……我要是您,就抓住她的头发把他们轰走……您就大胆闹它一场吧!”
  但雅克不主张大闹。他说:“不,别这么闹,还是让达巴迪先生出面,通过正常手续解决吧!”
  塞芙丽娜说:“本月底,我就搬过去。到那时,我们就自由了!”
  尽管天色昏暗,菲洛梅内发现塞芙丽娜高兴之余捏了一下雅克的手臂。菲洛梅内告辞,但她刚走三十步就在黑影中收住了脚步,回身望着那对情人。她看见他俩卿卿我我,心里十分激动。但她并不嫉妒,而是感到自身有一种需要,需要和他们那样去相爱,去接受爱。
  雅克的情绪日见低落。有两次,他本可以去同塞芙丽娜幽会,但却借故没有去。他有时故意赖在索瓦尼亚家,也是为了避免去见情妇。但雅克仍在热恋着塞芙丽娜,越来越迫切需要她。只是他每次抱住情妇,那种可怕的病症就会上身,头晕目眩,只好放开她。他会感到兽性又要发作,心头冰冷,身上打颤,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雅克试图多开车,用疲劳来压抑这种感情。他经常要求加班加点,在机车上一站就是十二个小时,身体都快被颠簸得散架了,肺部被冷风灌得直冒火。同事们都抱怨司机工作太辛苦,用不了二十年就会把身体累垮,但雅克却想及早把自己毁掉。他从不感到开车辛苦,只要一开上利松号,他就感到高兴。列车飞奔,他什么也不考虑,除信号灯外,什么也不用看。车一到站,睡意就来,往往连脸也不洗就躺下睡着了,但一觉醒来,那个固执的想法就会又来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