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兽心  第十六章

作者:埃米尔·左拉      更新:2020-01-07 02:44:03      字数:1809
  这是法官惯用的恫吓战术,即使他一无所知,又无人证,他也常采用这种方法。
  “您这样说是否想否认自己公开讲过的一句话,您曾公开说过要杀死格朗莫兰,对不对?”
  “喔,这话我是说过,而且是句真心话!我要干掉他是因为手头发痒!”
  德尼泽不由一惊,愣了片刻。他本以为对方会矢口否认。怎么?被告竟然承认他威胁过受害人。难道这中间有什么文章不成?法官担心欲速则不达。他思忖片刻,盯住被告,突然问道:“二月十四日至十五日晚上,您干什么去了?”
  “那天六点我就睡了,有点儿不舒服,由表弟路易替我往杜安维尔送了一车石头。”
  “这时,有人看见您表弟赶着石头车穿过了铁路。但在盘问您表弟时,他说您中午离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您。怎么才能证明您是六点睡觉的呢?”
  “瞧,这事儿多蠢,怎么才能证明这一点呢?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又在大森林里……我只能重复一遍,我那天睡在家里,就这些。”
  德尼泽决定用证据压制对手,他板着面孔,显得刚毅坚定,只用嘴巴说话:“听我告诉您,十四日晚上您都干了些什么。三点钟,您从巴朗唐坐车去鲁昂,目的待查。您乘从巴黎开来的车在九点三分到达鲁昂站,您在月台上人潮里看见格朗莫兰在包厢里。瞧,我承认您不是预谋,而是临时偶然动了杀机。您趁乘客拥挤之际,挤上火车,决定到马洛内隧道动手,但您未能掌握好时间,动手时列车已经跑出隧道。您先把尸体扔到车外,又把旅行毛毯扔了下去,然后您在巴朗唐站下车。这就您那晚的作为。”
  法官窥视着卡布什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开始时,卡布什一直注意听着,后来他却哈哈大笑起来:“您都讲了些什么呀?假如是我把他杀死的,我会主动讲出来的。”
  卡布什又平静地说:“我没有杀他,本来应该由我杀死他的。妈的,见鬼!对此,我深感遗憾!”
  德尼泽没有捞到东西。他从不同的角度反复问那几个问题,仍问不出什么名堂。看来此事不是卡布什干的。法官一耸肩,说对方这样做太愚蠢。逮捕卡布什时,未能从他小屋里搜到武器,也没有发现那十张钞票和怀表,但发现了一条沾有血迹的裤子,这可是确凿的证据。卡布什又笑起来,并讲述了一个动听的故事:一只野兔撞在他布下的绳套里,溅了他一裤子血。从定案角度来看,这次法官肯定是输了。他出于职业的敏感,不顾简单真理而把事情弄得复杂化了。他发现对手虽不会耍手腕,但却有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他一直回答说,不是、不是,这叫法官动怒,因为法官认定他是罪犯,认为他否认就是欺骗法律,是坚持错误。法官的目的是逼他说出自相矛盾的话。
  “那,您不承认了?”
  “当然,因为那不是我干的。假如是我干的,我一定会感到非常自豪,全主动讲出来。”
  德尼泽突然站起来,跑过去把通向隔壁的小门打开,把雅克叫出来。
  “您认识这个人吗?”
  雅克惊讶地说:“认识,我在米萨尔家见过他。”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您是否认出他就是列车上的杀人犯?”
  雅克不由谨慎起来,况且他也想不起那人的长相了。那人不是卢博,卢博似乎比那人矮,比那人黑。他想开口,但又感到这样做太冒失,他只好含混其词地说:“不,不知道,我认不出来,先生,我的确想不起来了。”
  德尼泽马上叫出卢博夫妇,提出问一个问题,“你们认识他吗?”
  卡布什仍在微笑,毫不惊讶,他对塞芙丽娜轻轻一点头。少女时代,塞芙丽娜住在德莫拉十字架,卡布什见过她。但她在这里看到他,和丈夫一样感到震惊。他们明白了,他就是雅克所说被抓起来的那位。因为他,法官才再次传讯他们夫妇。卢博十分惊讶,他杜撰的杀人凶手竟同眼前这个人如此相似,而同他本人却毫无共同之处。这完全是一次巧合,令卢博不安,所以他没有马上回答。
  “喂,你们认识他吗?”
  “天哪!法官先生,我再说一遍,我那只是一个感觉,那人同我擦肩而过,个头和这位差不多,也是一头金发,没有胡子……”
  “您终于认出了他!”
  卢博感到胸口窒息,喘不过气来,内心斗争激烈,身上发抖。最后,他决定说两句:“我无法肯定。不过他俩长得有点儿相像,这肯定无疑。”
  卡布什听后连发誓带赌咒,他对法官的作法十分厌烦。由于这件事与他无关,他想走开,他怒火上升,用力挥动双拳,样子十分吓人,法官只好让宪兵把他带走。在凶暴的对手面前,在受伤狂跳的野兽面前,德尼泽胜利了。他确信对方就是罪犯,并真言不讳地讲出了这个想法。
  “你们注意他的眼睛了吗?我是从眼睛上发现他是凶犯的。啊,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总算把他抓住了!”
  卢博夫妇相对而视,没有动弹。怎么,难道案子就这样结束了?他们得救了,因为凶手已被抓获。他们感到内心有愧,良心受责,对刚才不得已而讲出的话感到茫然,但欢乐超过了心头上的不安,他们对雅克一笑,感到一身轻快,准备到外面走走,等候法官的放行命令。此时,看门人给法官送来一封信。
  德尼泽马上坐回办公桌旁,认真读信,把三名人犯忘在了一旁。那是司法部给他的信,是他在预审之前盼望已久的上司指示。这封信似乎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他的脸色愈来愈冷漠,又恢复了死板的神态。他有时也斜着眼睛瞟一下卢博夫妇,似乎想起了他们说过的一句什么话。卢博夫妇短暂的欢乐消失了,又变得焦虑起来。法官为什么要瞟他们呢?难道他们在巴黎发现了那封两行字的短信?那是他们夫妇的一大失误,这事一直搅得他们心神不定。塞芙丽娜同卡米·拉莫特秘书长很熟,多次在董事长家遇见他,也知道由他负责清理死者遗留下来的文件。卢博感到遗憾,遗憾没有派妻子去巴黎拜访一下秘书长。万一铁路公司在谣言的压力下要解雇他时,他妻子多少总可以求秘书长保护他一下吧!他们夫妇目不转睛地盯着法官,发现法官的脸色更加阴沉,这说明这封信打乱了法官一天的工作兴趣,使他困惑不解。一见此景,卢博夫妇更感到担心。
  德尼泽放下信,瞪着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卢博夫妇和雅克。然后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以后再说!重新开始……你们可以走了。”
  当下三人走到门口时,法官忍不住又叫住雅克。上司指示德尼泽在尚未取得一致意见之前,先不要采取行动,但法官想弄明白是什么事情使上司否定了他的结论。
  法官说:“请您等一下,还有一个小问题。”
  卢博夫妇只好在走廊上站住,门虽开着,但他们不能出去,为什么事儿又把雅克留住了呢?如果没弄明白要向雅克了解什么事,他们就不会走开。他们退回去,原地踏步,由于双腿酸痛,他俩就并肩坐在长凳上。他们曾在那里坐等了好几个小时,感到十分疲劳。
  雅克出来后,卢博困难地站起身来说:“我们在等您,咱们一块儿回车站去吧,嗯?”
  但雅克把脸转向他处,神态窘迫,似乎有意躲开塞芙丽娜的目光,她正在死死盯着他。
  雅克说:“法官感到为难,不知该怎么办。他问我凶手会不会是两个人,因为我在勒阿弗尔说过,有个黑东西压在老东西腿上,法官还想打听这方面的情况。他相信那是毛毯,派人去找寻,想听听我的意见。天哪!对,那可能是条毛毯。”
  卢博夫妇周身发抖,看来法官已经发现他们这条线索,只要雅克一句话,他们两位就会完蛋,而雅克肯定知道实情。最后他们聊着离开那里,塞芙丽娜夹在两个男子中间。
  来到街上时,卢博说:“老弟,我妻子要去巴黎办点事儿,需要一天时间。要是她需要找人帮助,那就请您把她带去吧!”
  【五】
  十一点十五分,欧洲桥道房准时吹响了两声喇叭,通知从勒阿弗尔开来的快车已从巴蒂涅勒隧道钻出准备进站。转盘转动,列车短鸣一声进站了。煞车声吱吱,烟气声突突。列车一过鲁昂,天空就一直下雨,倾盆大雨把列车淋得全是水。
  车门门闩尚未全部打开,就有一扇门被推开。车还未停稳,塞芙丽娜就灵巧地跳到了月台上。她乘坐的车厢在车尾,只好穿过下车的旅客群,在小孩和行李中挤来挤去,一直挤到机车旁边。雅克站在机车平台上,准备把机车开进车场,佩克正在忙着擦车。
  塞芙丽娜踮起脚尖说:“喂,说定了,三点半我在卡迪内大街等您。请您领我去见您们主任,我要向他表示谢意。”
  让妻子去感谢巴蒂涅勒车场主任的帮助,这是卢博的借口,因为这样司机就会特别关照他夫人,以便进一步密切他们同雅克的关系。
  雅克满身灰尘,又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他一路顶风冒雨,累得精疲力竭。他严肃地望着塞芙丽娜,没有吱声。在勒阿弗尔,他不好意思拒绝卢博的要求,但一想到要同这位女性单独待在一起,他就心慌意乱,就想占有她。
  塞芙丽娜见雅克一身脏污,分不出鼻子和眼睛,既惊讶又厌恶,但她仍旧装出甜蜜的样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笑着说:“这事可全靠您了,嗯?”
  她用戴手套的手扶住铁把手,把脚尖踮得更高,佩克殷切地提醒她:“小心弄脏衣服!”
  雅克只好开口,他口气生硬地说:“好吧,卡迪内大街见!但愿该死的大雨别把我淋垮,鬼天气!”
  雅克的狼狈相感动了塞芙丽娜,他似乎是为了她才挨雨淋的。她补充说:“喔,把您淋成了这个样子,可是我一点也没淋着,这?您知道吗?我一直在惦记着您。这场大雨叫我失望,但一想到是您早上把我带来,晚上又要把我送回去,我就感到十分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