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兽心  第十三章

作者:埃米尔·左拉      更新:2020-01-07 02:42:48      字数:1966
  卢博心头苦恼,不由又谈到了案情。
  “那,您也不知道为什么传讯我们了?哎,也许他们发现了新情况?”
  雅克作了个冷漠的手势,说:“刚才在火车站,我听到一则新闻,据说抓了一个人。”
  卢博夫妇大吃一惊,感到十分不安和困惑。怎么,有人被抓了?但没有人对他们提过这事儿呀!已经抓走了,还是准备抓呢?他们向雅克提了一连串问题,可惜雅克所知有限,并不比他们知道得多。
  此时,走廊响起脚步声,引起了塞芙丽娜的注意。她喃喃着说:“贝尔特和她丈夫也来了。”
  来者正是德拉什纳耶夫妇。他们从卢博夫妇眼前走过,冷若冰霜。贝尔特对儿时的伙伴看都不看一眼。看门人马上把他们领进预审法官办公室里。
  卢博说:“这可好,我们只有耐心等待,至少得再等两个小时。请坐下吧!”
  他坐到塞芙丽娜左侧,让雅克坐到她右侧。雅克犹豫了一下,他见塞芙丽娜用温柔惊恐的目光望着他,只好坐到长凳上。她坐在他俩中间,显得十分纤弱。雅克感到她十分温顺,一副任人摆布的神态。由于等待时间较久,女性身上的香气慢慢令他感到麻木。
  在德尼泽办公室,审讯即将开始,调查材料很多,足有好几捆,全装在绿色活页夹里。他们把被害人从巴黎动身后的情况几乎全部搜集到了。据巴黎火车站站长旺多尔普的证词说,快车是六点三十发车,第293号车厢是在最后一刻加挂的。他曾同卢博交谈数语,格朗莫兰董事长到达之前,卢博就钻进了车厢。董事长到来后,便钻进自己包厢,包厢里绝对没有旁人。据列车长亨利·多韦涅的证词说,列车在鲁昂停车十分钟,他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他只看见卢博夫妇在包厢前同包厢里的人聊过天,他认为后来卢博夫妇又回到自己车厢里。他认为是一位车站监督关的车厢门,但由于当时乘客拥挤,车站上灯光又昏暗,他无法断定关门人到底是什么人。当问他开车时是否有人(就是指那位难以寻觅的凶犯)钻进包厢,他说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据他所知,此类事情已发生过两起。在盘问鲁昂站其他职员时,他们的回答互相矛盾,不仅无助于澄清事实,反而使问题更为复杂了。但有一点得到了证实,这就是卢博在车厢里同站在脚踏板上的巴朗唐车站站长握过手。该站站长西埃认了这一事实。他还证实,当时卢博同妻子都在车厢里,卢博夫人似乎在安静地睡觉。法官曾派人寻找同卢博夫妇坐同一车厢的乘客。最后一刻上去的那对胖夫妇是小皇冠镇的居民。他们说一上车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至于坐在角落里的黑衣女子,她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无处寻觅。当然还有不少其他证词,但都毫无价值。通过检票员(那晚他一直站在巴朗唐车站检票口),把那晚在巴朗唐下车的乘客都找到了,但只有一人例外。那是个高个儿男子,头上包着蓝手帕,至于他的衣着,有人说是短外套,有人说是工作服。他像幻影一般消失了,怎么也找不到。光为找这个人就调查了三百一十名证人,但证词混乱,矛盾百出,你否定我,我又否定他。
  档案中也有法院的文件,如现场记录等。这是皇家检察长和预审法官带着记录员在现场写下的现场记录,上面详细记录着尸体附近的情况,尸体的卧姿、衣着打扮,以及死者口袋里的杂物。通过死者口袋里的东西,证实了死者的身分,另外还有法医所作的现场记录。有份材料科学地详细介绍死者喉部刀伤情况。那是死者身上唯一的伤口,是用利器,如尖刀之类捅开的,那个伤口叫人望而生畏。还有一些别的记录材料和文件,如把尸体从鲁昂送到医院的详情记录,尸体在医院停留的时间,直至担心尸体腐烂而交给家属埋掉等,每个过程都有详细记录。在这堆废纸中,只有三份材料有些价值。一是在死者口袋里没有发现怀表和钱夹。钱夹里有十张一千法郎的票子,这格朗莫兰还给妹妹博纳翁夫人的钱,博纳翁太太正等着这笔钱。假如不是死者手上的戒指没有丢,完全可以认为是因盗杀人,那一来又可以引出许多假想。可惜查不到被盗钞票的号码。至于怀表,大家都见过,那是一个大上弦表,表壳上交错刻有董事长姓名的头两个字母,中间是出厂号2516;二是凶器问题,就是凶手所用的刀子。为寻找凶器大费周章,把铁路两旁的草丛都找了个遍,因为凶手很可能把凶器弃在草丛里,但毫无结果。看来凶手把凶器、钱和怀表都藏了起来。在距巴朗唐一百米处发现死者用过毛毯。估计凶手怕毛毯露馅,就把它隔窗扔出,现在这条毛毯就成了物证之一。
  德拉什纳耶夫妇进去时,德尼泽正在办公桌前阅读一份记录,是最早的传讯记录之一,记录员刚从档案里找出来。德尼泽是个矮胖子,胡子刮得很干净,头发已有些花白。他大腮帮、方下巴、宽鼻梁,脸色冷漠苍白。上眼皮下垂把大而明亮的灰眼球遮住了半边,使那张苍老的脸更为苍白。他自以为聪明过人,有洞察秋毫的本领。他的智慧全在那张嘴上。他的嘴十分灵巧,善于向市民表露感情,犹如一位喜剧演员。在他情绪高涨之际,他的舌头就灵如弹簧。他办事精细,判断敏锐,在一些简单事件上往往颇费心机。照他们职业的理想说法,他的工作是灵魂分析员,需要高度的敏锐和超群的才智。况且,德尼泽也确实不是笨蛋。
  法官马上客气地同德拉纳耶太太打招呼。他是个善于交际的法官,同鲁昂一带的上流社会素有来往。
  “请坐,夫人!”
  他亲自为年轻太太拉了一把椅子。德拉什纳耶太太是位身体娇弱的金发女郎,其貌不扬,令人恶心。她身穿一身孝服。法官对德拉什纳耶先生只是礼貌地客气了一下,脸色依然高傲。德拉什纳耶也是头金发,他身体瘦弱,卅六岁就在法院当推事。德尼泽认为德拉什纳耶的勋章是靠老丈人的威望和父亲的功劳。德拉什纳耶父亲原来在混合委员会工作,也是法官,颇有建树。在德尼泽眼里,德拉什纳耶属于得宠的富有法官,虽然才能平庸却职位显赫,靠关系或财产可以青云直上。而他本人属于既穷又没有保护人的法官,他们困难重重,晋升无望,只好永远等待下去。所以他感到有必要让对方明白他在这间屋子里的绝对权威。在这里,他对来人的自由拥有绝对权,只要他高兴,他的一句话就可以使证人变为被告,可以立即逮捕他。
  德尼泽说:“请原谅,夫人,我不得不把您请来,这又要让您伤心了。我知道,您和我一样强烈希望尽早查明真相,缉拿凶手。”
  他作手势告诉书记官,讯问已经开始。书记官是个瘦高个儿黄脸膛青年。
  法官刚开始提问,德拉什纳耶坐在一旁见法官不理睬他,便主动开口替妻子回答。他甚至把对岳父遗嘱的不满情绪也统统倾吐了出来。岳父把那么多东西留给别人,数量之大几乎占去全部遗产三百七十万法郎的一半,这叫人如何理解呢?受赠之人五花八门,竟全是他们素不相识的女性!其中一位是在罗歇街摆摊卖紫罗兰的小个子卖花女。所以他无法接受这份遗嘱,希望在刑事诉讼案结束后废除这份不合情理的遗嘱。
  德拉什纳耶恨得咬牙切齿,怒气冲天。这表明他是个大笨蛋,是个钻进钱眼儿的顽固乡巴佬。法官瞇缝着灰色的大眼睛盯着德拉什纳耶,他既嫉妒又蔑视这位低能儿,他得了二百万遗产仍然不满足。有这么多钱财,他迟早会官运亨通,会到皇宫去任职。
  法官开口说:“我认为您这样做是不妥的,因为只有在馈赠部分超过遗产半数时,才能对遗嘱提出异议,而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
  法官转身对书记官说:“喂,落朗,这些话没有记上吧?”
  书记官是个老手,微微一笑,叫法官放心。
  德拉什纳耶尖刻地说:“但我相信,谁也不会认为我会把德莫法十字架那份房产让给卢博夫妇。她是仆人之女,为什么给她如此贵重的礼品?又是以什么身分送给她的?况且,要是一旦查明他们与此案有牵连……”
  德尼泽又把话题拉到案情上来。
  “说实话,您相信此说?”
  “当然!假如他们事先知道了遗嘱内容,就会盼望我岳父早死,这个道理很简单呀!况且他们是在他生前最后同他聊过天的人,这一切的一切都令人生疑。”
  法官发现自己的新方案被打乱,有些不耐烦。他转身对贝尔特说:“太太,您呢?您相信自己孩童时代的伙伴会犯罪吗?”
  贝尔特在回答之前,望了丈夫一眼。婚后不久,他们两人的坏脾气和冷漠态度就相互影响、渗透,越变越坏,是丈夫把她推到了塞芙丽娜一边。要是依着她,为收回房地产,她主张马上逮捕塞芙丽娜。
  贝尔特终于开口了,她说:“天哪,法官先生,她从小就是个坏孩子。”
  “怎么,难道在杜安维尔时,她就行为不端吗?”
  “噢,这倒不是,先生。但父亲本来就不该收留她!”
  她那假正经的资产阶级本性在这句话中暴露无遗。她们这种人永远不允许别人挑自己的毛病。她以“鲁昂最贤慧的女子”而自豪,在鲁昂城谁敢不尊敬她,谁敢不欢迎她。
  她接着说:“但是,人一旦养成轻浮放荡习气之后……总之,有许多我本来不相信的事情,今天却变成了事实。”
  德尼泽又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他早已放弃这条线索,谁再坚持谁就是他的敌人,就是向他的聪明才智挑战。他高声说:“但我们可以进行推理啊!卢博夫妇不至于为及早得到遗产就对令尊下毒手吧!否则我们或多或少总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吧!我一直在调查,看看有无迹象表明他们急于占有那笔遗产。所以要怀疑他们,这个作案动机不充分,我们应该另寻原因,但又找不到,你们也提供不出什么情况。再者,请你们回顾一下,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他们不具备作案的物质条件吗?没有人看见他们钻进包厢,相反却有人证明他们回到了自己车厢里。要是他们作案,那就必须在他们的车厢同包厢之间往返一次,而在两个车厢中间还隔着三节车厢。列车在全速前进,几分钟就能跑完那段路,他们怎么能往返一次呢?我找司炉和司机了解过,他们认为只有老手才能那么沉着冷静。一句话,干这种事儿,女性根本不可能,而没有妻子陪同,丈夫单独去干又太冒险。况且,他们为什么要行凶杀人呢?去杀害刚刚帮助他们摆脱了困境的恩人?不,这肯定不会。这一假设站不住脚,所以必须另寻线索。嗯,对了,要是有人从鲁昂上车,然后就在第一站下车,这个人倒有作案可能,而且他又在最近讲过要杀死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