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笔记  第62章

作者:略萨      更新:2020-01-21 02:21:01      字数:1263
  埃:既是天才又卑鄙下流的维埃纳您也喜欢吗?
  巴:对,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时代,是奥匈帝国解体的时代。希勒、克里木特,那个衰败的世界在绘画、文学、音乐和思想诸领域产生了一些非常杰出的人物。我们可以想想弗洛伊德,想想奥地利犹太作曲家、指挥家马勒。
  埃:利戈贝托对马勒也用了许多笔墨。
  巴:对,当然是这样。正如我说的那样,这个人物有点夸张了,哈,哈!但是,请您看看埃贡·希勒,尽管他那么年轻就辞世了,可是他留下了那么多表现性罪错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情爱有其独创性,是一种特殊的性罪错,他的作品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不是吗?他所表现的性爱和我们这个时代的性爱是不同的。因此,我认为这位画家是此类小说的一个象征。
  埃:您的作品和您的公开生活——我们指的是现在的巴尔加斯·略萨——都明显地表现出对人所共知的二项式的东西——公共美德和私人恶习——的深恶痛绝。在这一点上你确实跟利戈贝托一样直截了当 、斩钉截铁,这给您带来不少麻烦,使您失掉了不少朋友,甚至跟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这样的人物闹翻。
  巴:我反对虚伪,我主张真诚,我认为我们应该捍卫真诚,每个人都应该表里如一,不要以什么公共利益的理由使自己真正的人格变形,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对吗?在我看来,不管是在政治、文化上,还是在社会领域的问题上,我们都应该首先考虑到这一点。但事实并非如此,说得更确切些,在常规之下,这样考虑问题的只能说是例外。我认为,如果说有什么事情值得进行斗争的话,那就是这件事,要为透明度,真实性和一致性而斗争,不容许虚伪的东西存在。然而实际上事情并不是这样,不管是政府机构还是个人,表里不一的事司空见惯,比比皆是。
  埃:好像是一个作家说谎比一个普通人说谎问题更严重。
  巴:当然是这样,因为一个作家不仅运用语言,而且运用思想。他有一些舞台可以使他比普通老百姓更具威力地发挥公共职能。我认为这一点至少使他负有一种道德责任,正义的责任,爱国的责任。这应该鼓励他具有表里一致的品德,怎么想就怎么做,怎么说就怎么做。但实际上,表里不一的事情在知识分子身上比在普通老百姓身上更常见,这实在令人不安。
  埃:请谈谈堂娜·卢克莱西娅。
  巴:一个充满智慧的女人。
  埃:我觉得您似乎喜欢一个青少年在一个成熟的女人怀抱中开始自己的情爱生活的想法,就像斯蒂芬·维津斯基说的那样。
  巴:这事我没想过,哈,哈!性爱的开始在一个人的历史上是一个根本的时刻,这种开始愈是完美,对一个人带来的后果就愈佳。这正如一个带有精神创伤的开始会把一个人毁掉,一个幸福的开始会给一个人带来莫大的益处一样。阿尔丰索在这方面实在是得天独厚的,他所享受的体验比他同龄的大多数孩子都优越,比那个城市里大多数孩子都美好。
  埃:三十年前,当您在委内瑞拉的加拉加斯领取您获得的多项文学奖其中之一时,您宣称作家是职业的不满意者,是社会的扰乱者,您现在仍旧这样想吗?
  巴:我认为这是文学的一种职能,对吗?文学应该把人们从昏睡中唤醒,应该是投往水塘中的石头,把水搅动起来,在水中击起浪花。至少这是我所喜欢的文学,我所欣赏的文学,它使我的精神和思想上有所波动,不完全安于现状,而是去怀疑一些原本已经下了最后结论的东西,在我的思想上坚信不疑的东西,我感到文学是一种挑战,它使我在许多事情上给自己提出问题,去进行思想斗争。这就是我所崇敬的文学,也是我所喜欢从事的文学。文学不是听命的东西,不是顺从的东西,而是不管涉及任何领域,都是对已经确立的东西的挑战。
  埃:一种没有欺骗性的文学。
  巴:没有欺骗性的充满勇敢的文学。一种大胆的、敢于冒风险的文学,而不是因循守旧的文学,纯智力游戏的文学。当然,有一种光辉灿烂的文学也是十分吸引人的;轰动一时的,在所有的人看来它都成就非凡,但是在我看来,它实在 太温顺了,因为你读过它之后,思想不会有任何改变,身上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埃:您的一句话很引起我的注意,这就是您说做一个好作家还是坏作家决定于在一生的既定时刻必须作出的选择。当然,我想这是指除天才之外。
  巴:一点不错。我认为如果你有所选择,这就意味着要守纪律,要做出努力,要冒一些风险。很可能你没有选准,但事情经常是这样:即使你选错了,与你的抱负相符的作品也总是很有趣的,不是吗?法国诗人亚瑟·兰波称作家为最可怕的劳动者。这些最可怕的劳动者即使尚未写出杰作,他们也会创造出点什么震撼你的心灵,令你吃惊,把你的生活规律搅得乱七八糟。归根结底,这些人是伟大的作家。
  埃:您仍旧写些评论吗?
  巴:对,有时写。我感到写评论很愉快。我喜欢写评论,也把它看成是练习创作,看成是丰富想象力。我说的可不是那种学究式的评论。我非常喜欢评论,因为我认为一个人可以从中学到很多东西,特别是有关文学创作的事。另外,评论也是一种创作,我向来认为,评论和创作是不能分开的,肯定是这样。
  埃:小说中两次提到词典,一次是《西班牙皇家学院词典》,具体词是“偶像崇拜”,这个词的定义令利戈贝托感到恐惧;另一次提到词典是涉及“欲望”一词,这个词随便哪个词典都能找到。
  巴:第二次提到词典讲的是最美好的事情,说的是要有梦幻和欲望,而且要实现梦幻和欲望。我们往往羞于提及我们的欲望,我们的文化对我们的欲望是有强大的压制性的,但是欲望是人格和人类本色的最美妙的表现。对事情怀有欲望,并且竭尽全力去实现这些欲望,这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特别是不要满足于头脑中已有的东西,不再去动脑筋。
  埃:您认为利马社会会逐渐地明白当作家跟当年轻人同样的具有男子汉气概吗?
  巴:我认为利马社会在这方面大有改变。今天我认为他们是这样的。我觉得它对作家已没有从前那种恐惧,那种蔑视,就如我昔日经历时遭遇一般,对吗?它对作家已是更理解、更宽容。对,我认为是这样的。
  埃:您认为您有过令您惋惜的某种明显的失误吗?如果给您机会,您想对某件事进行补救吗?
  巴:补救?不,因为,我认为对所有的作家来说,一切的经历都是有益的,因他们可以从中学习。作家也可以从失误中学到东西,这对他们的工作、思考和写作都有好处。不过,如果当时要能让我选择,如果我能避开的话,我认为我就不会像那三年样专门去从事政治活动了。